一个美国人眼中的北京胡同生活
北京前门大街改造的时候,施工方曾经用挡板遮盖沿街两旁的房屋,上面写着:“再现古都。”不知是哪位居民或是路人把这个标语做了一点小小的修改,变成了“再见古都。”这是近日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再会,老北京》中提到的一个场景,而作者对这一场景的**是:“对于路人而言,这两个口号都可以是正确的,北京处在800年一次的再建与重生的循环之中。”从迈克尔到梅英东
本书的作者迈克尔·麦尔是一位美国人,在北京大栅栏地区的胡同深巷中度过了几年时光。他平时在煤市街小学教英语,课余则像大多数居民一样融入市井生活。租一间四合院小屋,用公共厕所,洗公共澡堂,也和当地居民一样吃小面馆、读《北京晚报》,还关心着时不时出现在墙头的拆迁告知书。
“我的邻居都叫我梅先生,我的第一位中文老师给我起了“梅英东”的名字-因为我的英文姓氏读起来像“卖儿”,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贫穷父母在集市上叫卖儿女的凄凉画面。”迈克尔·麦尔总是这样风趣地向人们讲起自己名字的故事。
1972年出生于美国的迈克尔·麦尔,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1995年,作为美国“和平队”志愿者,麦尔第一次来到中国,在四川省一座小城市内江培训当地的英语教师,与他同行的人中,有后来因写作《寻路中国》而声名鹊起的何伟(彼得·海勒斯)。“我在内江这个地方待了两年,日常的生活就是打篮球、读小说和学中文。”梅英东回忆。
1997年,他搬到北京居住,并在清华大学学习中文。在北京居住的十多年里,他曾以自己的观察写过多篇文章,发表于《纽约时报X华尔街日报》等诸多媒体,也因此获得了包括古根海姆奖、纽约市公共图书馆奖等多个写作奖项。
“北京有太多让我感到新奇的东西:一条条胡同逐渐被大型购物超市、高层公寓楼和宽阔的道路所取代;那些老字号美味餐馆在短短几周内就能变得面目全非······”梅英东说,没有人知道这些老北京们心中的地标究竟去了哪儿,人们只知道北京每天都在变。也有不少人摇旗呐喊保护古建筑,却未曾在胡同里生活过,成了“住在公寓楼里的“假把式'”。“这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挑战。我决定了解胡同,了解调查数据背后真实的生活,了解什么是值得去保护的。”梅英东说。
2005年8月8日,梅英东搬进了位于大栅栏杨梅竹斜街的一个大杂院里。院子里一共5间房,住了7个人,其中包括麦尔喊她“大娘”的邻居老太太。“大娘”没有产权,但她是这里的女主人。对这个最初搬进来时对他大喊“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的大娘,梅英东觉得分外亲近,因为她总是毫无保留地以母亲的模样介入他的日常生活,常念着“多吃点儿,小梅!”或者“你应该起得早点儿!”······某天清晨,大娘甚至门也没敲,就走进他的房间,给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我总是很听她的话。”梅英东说,“她总说不想搬出胡同,但最后还是搬进了17层的高楼。老跟我说,害怕电梯坏了,这样她恐怕就只能在外头过夜了。”
在书中,除了记录自己的市井生活,梅英东还采访了学者、保护主义者、城市规划者甚至开发商,记录了多方面的言论,并穿插了四段北京旧区改造的历史篇章,以及对河内、老挝、巴黎等国际案例的考察。
虽然是外国人,但梅英东觉得他并没有比同样记录城市变迁的中国作家遇到过更多困难。这些年来,他以局外人的身份观察并记录自己在胡同生活中所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从个人视角勾勒出当代中国城市变迁中的迷惘与尴尬。
胡同生活:盼拆、怕拆
没有真正搬进胡同之前,梅英东想象中的胡同是“一个有柿子树和茶桌的美丽乡村。”但事实是,“我被挤在一个有9个人的狭小空间里,没有卫生间,也没有热水。”他笑着说。在胡同里住了3年,他也有过非常想离开的时候,“你会厌烦没有隐私的生活,要走出去上厕所,冬天还很冷。”
但随着对胡同的了解越来越深,梅英东发现:“胡同是我住过的最安全的地方。这里的街道很整洁,人们也彼此互相关照。在这里,我的自行车不会被偷走,我也从没有看到过一次酗酒打架事件。”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外人,胡同成了他的家,“胡同就像一个大熔炉。它让外地人能够在北京生存下来,并且在市中心有一处能够负担得起的居所,他们在这里各自为生活打拼,最终融入本地居民之中。他们的方言变成了京腔儿,他们很自豪地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北京的学校读书,也同样乐于为北京纳税。”
但和胡同里的居民们一样,梅英东觉得在这里生活的人很难拥有长期规划,“因为你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的。我们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出现,在我们的房子上画
下一个“拆'字。”
梅英东在书中多次提到这双“无形巨手”。以此比喻缺乏透明性的城市开发过程。由于拆迁和改造计划并没有公之于众,所以““无形巨手'从不会耐心坐下来,接受采访或与大家讨论磋商。北京没有奥斯曼男爵(19世纪法国城市规划师,因主持了1853年至1870年的巴黎重建而闻名),没有任何一个或一群有名字有面孔有声音的真实的人,大胆站出来说,我们要对这个城市做这做那,
真正融入胡同生活后,梅英东逐渐理解了这里的居民们对胡同矛盾而复杂的感情-尽管大多数居民都热盼能搬出拥挤不堪的大杂院,搬进现代公寓,但还是有数量可观的人们不愿去往往在城郊的新居。在胡同的街头巷尾流传着一句话,“盼拆,怕拆”。
“老房子拥有的不仅是砖瓦,它们也承载了人们的记忆,一座城市的记忆,一座城市的精气神儿。眼睁睁看着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被夷为平地,很多北京人都感到很伤心。他们不知道自己属于哪儿,因为那些留下他们儿时或全家记忆的地方都不见了,就像他们自己的记忆也消失了一样。”梅英东说,“胡同当然应该被保留,特别是在眼下,剩下的已越来越少的情况下。但是我也觉得,不管它是多么独特的存在,也没有人必须在其中艰难地生活。我们还是应该区分那里的居民生活和历史建筑本身的价值。”他觉得,“最理想的状况是,让想留在那里的居民留下,改善他们的居住环境,给他们安全感。”
摘自《新华每日电讯》
页:
[1]